中国民政部最近公布了《地名管理条例实施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将从2024年5月1日起正式施行。新的《办法》要求不得直接引用或者擅自转译可能损害中国领土主张和主权权益的外国语地名。分析人士指出,此项内容在于通过规范命名权利,达到宣誓主权的目的。虽然此条例法律效力并不高,但是可以产生寒蝉效应,让中国人在发表言论的时候更加注意自我审查。
《办法》的前身是1996年6月民政部发布、2010年12月修订的《地名管理条例实施细则》。对比4千多字的旧《地名管理条例实施细则》,新的《办法》主要内容基本还是规范地名命名更名、地名使用、地名文化保护、监督管理等几大块,但是从原来的37条减少到了26条,缩短到了2千多字,删去不少具体细节。
在关于少数民族地名译名的规范上,旧的《细则》15次提到“少数民族”,并多次着重强调了“蒙、维、藏语地名”,但是新的《办法》只有四次提到“少数民族”,并且不再将“蒙、维、藏”等主要少数民族单列出来。
新的《办法》还增加了一项引人注意的关于外国语地名的新内容:“不得直接引用或者擅自转译可能损害我国领土主张和主权权益的外国语地名。”
位于美国的独立学者、时评人张杰这样分析说:“中国政府可能认为,直接引用或者擅自转译这些涉及领土主张的外国语地名会造成事实认同的效果,不利于维护领土主张和主权权益。”
纽约城市大学客座教授滕彪告诉美国之音:“用命名的方式来宣誓主权,这是中共一贯的做法。当然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做法,但是从中国现在面临的国际环境来看,中国越来越通过民族主义来增强自己的合法性,或者是转嫁社会和政治矛盾,所以像涉及印度、日本、新疆、西藏这些地方,可能是条例实施办法的一个主要着重点。”
中印边境领土之争:“藏南”还是“阿鲁纳恰尔邦”?
面积约为9万平方公里的“藏南地区”(印度称阿鲁纳恰尔邦)是中国和印度存在领土主权纠纷的地区,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当前,中印双方并没有达成一致的官方边境线,但是该地区在印度实际控制之下。
中国民政部在2017年4月、2021年12月、2023年4月分三批对“藏南”地区的32个居民点、山峰、河流、地片进行了“地名标准化处理”,比如“锡约姆河”、“古明新则峰”、“打陇宗”等,被划入西藏的错那县和墨脱县等地。对比地图可以发现,中方新规范命名的一些地方,正位于印度所控的“阿鲁纳恰尔邦”(Arunachal Pradesh)范围内。
2023年4月4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说:“藏南地区是中国领土,根据国务院地名管理的有关规定,中国政府主管部门对我国藏南地区的部分地名进行了标准化处理,这完全是中国主权范围之内的事情。”
自2020年中印边境冲突发生以来,中印两国军队在实际控制线沿线持续对峙。至少20名印度军人和四名中国军人在冲突中丧生。冲突发生后,两国军队都在边境增派部队和装备。目前,两国共有5万名军人在这一边境地区集结。
近期,中印领土纷争持续发酵。3月9日,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前往阿鲁纳恰尔邦东北部为基建项目色拉隧道开通揭幕。海拔4千米的色拉隧道是世界上最长的双车道公路隧道,具备全天候连接能力,能让印度部队和装备更快部署到实际控制线达旺地区的前沿。
对此,中国国防部发言人张晓刚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批评印度的做法“有悖于双方为缓和边境局势所作的努力”,印度应“停止采取任何导致边界问题复杂化的举动,切实维护边境地区和平稳定”。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也表示反对,称“中印边界问题尚未解决,印度无权擅自对中国藏南地区进行开发。”
印度外交部发言人兰迪尔·贾斯瓦尔(Randhir Jaiswal)反驳称:“在这一问题上重复毫无根据的论点并不能证明这种说法的有效性”;中方的反对“不会改变阿鲁纳恰尔邦过去、现在和将来一直是印度完整的和不可分割的领土的一部分”。
3月20日,美国国务院副发言人韦丹特·帕特尔(Vedant Patel)说,美国承认阿鲁纳恰尔邦是印度领土,并称美国“强烈反对通过军事或民事入侵或侵占实际控制线的方式推动领土主张的任何单方面企图。”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反驳说:“中印的边界从未划定,藏南地区历来是中国领土,这一基本事实不容否定”;“中印的边界问题是中印两国之间的事,与美方无关”;并且批评美国“一贯不择手段地挑动、利用他国的争端,以服务其地缘政治私利”。
在位于印度的塔克拉夏研究所(Takshashila Institution)担任中国研究员的印度学者玛诺吉·科瓦拉马尼(Manoj Kewalramani)告诉美国之音,中国出台《地名管理条例》,其实是在表明自己不愿意协商的态度,而且这种态度很可能给将来的领土纠纷谈判带来适得其反的影响。
他说:“这其实是中国变相的放弃了(领土争端)谈判。对于印度来说,这个地名管理条例其实是中国在发布一个信号:我们不愿意协商,我们要强化自己的立场。这不是个好事,因为在短期内我们看不到问题得到解决。”
科瓦拉马尼分析说:“ 对于中国的年轻一代来说,他们从小接受这样的命名和规范,他们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我们的领土’。那当政府去谈判时,人民会认为‘怎么能放弃我们的领土呢?’所以我觉得这是中国政府拒绝谈判的信号。”
2023年10月,在西藏林芝举行的第三届中国西藏“环喜马拉雅”国际合作论坛上,“西藏”的英文翻译不再延用“Tibet”,而是采用汉语拼音“Xizang”进行翻译。中国官媒澎湃新闻的报道称,近年在中国对外报道西藏时,“Xizang”的用法也正被大量采纳,“西藏”英文翻译采用汉语拼音“Xizang”是依法办事的体现。
纽约城市大学的滕彪对此的评价为,这强调大汉族的“去藏化”行为。他说:“用汉语拼音的Xizang而不用英语的Tibet,第一就是,告诉西藏人,你们没什么独特的,别的省的英文名字都是汉语拼音,那西藏也不例外,淡化或者取消西藏的独特性。”
《办法》到底有多大的法律效力和国际影响?
同为法律学者的张杰和滕彪都认为,《地名管理条例实施办法》表面上看,属于层级比较低、法律效力较弱的部委规章。
张杰告诉美国之音:“如果自媒体博主在自己的微博或者油管频道上使用了中印有争议领土的印度命名的地名,他的行为可能会被中国政府认为是违法行为。”他还表示,“违规范围”不仅包括中印领土争议的印度地名,还包括中日争议的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中俄争议的黑瞎子岛(俄罗斯称大乌苏里岛或塔拉巴洛夫岛)以及南中国海的诸岛等。
滕彪认为,虽然《办法》法律约束力并不强,但是可以起到寒蝉效应。他说:“举个严重的例子,比方在国内作者写文章,或者记者写报道出现‘东突厥斯坦’这个词,那后果可能比较严重。虽然只是写了一个地名,但是他可能被警告、被处理、被开除,甚至更严重。假如认为他有宣传新疆独立的思想,可能会涉及到刑法。”
科瓦拉马尼在谈到中国颁布这些条例对印度的影响时说,印度当然不会对中国的新命名买账,但是这个做法很“讨厌”。“中国把阿鲁纳恰尔邦称为藏南,当然会惹恼印度。过去几年里,如果你谷歌印度的新闻什么的,你会发现好多人在社交媒体上出于报复心把‘中印边界’称为‘印藏边界’,好像是一种‘你不承认我的主权,那我也不承认你的主权’的做法。”
滕彪告诉美国之音,这种条例不光针对中国国内,也是做给国际社会看的。
“这个新的地名管理条例,也会有这样的作用。比如一些做博客,或者YouTube这些,他们就会小心点,害怕惹上麻烦。有这样一个条例,就会让更多的人进行自我审查,原来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现在就可能意识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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