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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时间 13:02 2024年5月15日 星期三

中国为什么惦记着格鲁吉亚?可能攸关格鲁吉亚地缘政治未来的黑海港口


在安纳克利亚酒店工作20年的达塔·加贝利亚望着酒店窗外
在安纳克利亚酒店工作20年的达塔·加贝利亚望着酒店窗外

从安纳克利亚酒店屋顶俯瞰格鲁吉亚安纳克利亚港。中心左侧可见的观景塔原本是一家高级餐厅,但该建筑物现在空空如也。

达塔·加贝利亚(Data Gabelia)在安纳克利亚酒店工作的20年里,他见证了这个拥有1500人口的黑海度假胜地的兴衰。

被监禁的格鲁吉亚反对派领袖、前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
被监禁的格鲁吉亚反对派领袖、前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

在2000年代,他看到资金涌入安纳克利亚。当时的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Mikheil Saakashvili)试图将其打造成一个顶级度假胜地,作为推动经济发展的一部分。

在萨卡什维利于2012年失去权力后,新政府放弃了安纳克利亚的大胆计划,留下了一大堆建了一半的建筑物和废弃的海滨酒店和餐厅。

从那以后,这个小镇一直在考虑通过举办音乐节和夏季狂欢派对,将自己变成黑海的一个游乐消遣地点。但后来游乐人们都走了,将这个西部格鲁吉亚小镇抛在了身后。

加贝利亚说:“我在这里所看到的趋势似乎是一切都在倒退,而不是前进。”

但现在,安纳克利亚可能正在拥抱一种新的身份,成为可能将格鲁吉亚置于全球贸易路线和基础设施竞争中心的地缘政治热点,这在过去也许是难以想象的。

这是因为在莫斯科全面入侵乌克兰后,人们对国际贸易的兴趣大幅增加,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使得大部分跨洲贸易的通道受阻,货运公司和政府正在寻找新的贸易路线。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格鲁吉亚政府重新提出了在安纳克利亚建设一个雄心勃勃且备受争议的深水港口的计划。

如果成功,这可能会彻底改变格鲁吉亚在欧洲和亚洲之间的关键中转地位,并减轻该国作为全球贸易瓶颈的问题。

飘扬的棕榈树俯瞰着阿纳克利亚的一座人行天桥。这座天桥是为了迎接大量游客而建造的。
飘扬的棕榈树俯瞰着阿纳克利亚的一座人行天桥。这座天桥是为了迎接大量游客而建造的。

这个巨型项目的未来也引起了国内的政治争议,以及国外关于谁将建设它的地缘政治争夺。这可能会对第比利斯产生深远影响,因为它正在寻求加入欧盟,可是近年来格鲁吉亚通过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同时越来越多地转向中国公司来建设其大规模基础设施,令布鲁塞尔感到担忧。

随着招标过程的开放,安纳克利亚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风向标,用来确定格鲁吉亚是继续走向更加融入欧洲联盟和西方的道路,还是转而更加亲近俄罗斯和中国。

前欧盟特使罗曼娜·弗拉胡廷
前欧盟特使罗曼娜·弗拉胡廷

“(因为)俄罗斯的入侵,我们正处于黑海地区地缘政治风险的非常时刻,”德国马歇尔基金会的访问研究员、前欧盟特使罗曼娜·弗拉胡廷(Romana Vlahutin)说。“在事态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很难为任何事情做计划,但我们知道,我们不做的事,其他人会做。”

避免通过俄罗斯的主要替代方案是所谓的中部走廊,它通过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将中国和中亚国家与欧洲连接起来。

这条路线也引起了布鲁塞尔的强烈兴趣,布鲁塞尔希望资助战略性基础设施,削减俄罗斯对其贸易网络的影响,并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竞争。“一带一路”是一个耗资数千亿美元的全球发展项目,北京正利用该项目来建设基础设施并扩大其影响力。

“如果(布鲁塞尔)认真考虑实现中部走廊,那么没有安纳克利亚,你几乎无法做到,”弗拉胡廷说。

安纳克利亚的丑闻与斗争

格鲁吉亚位于黑海东部边缘的战略位置,使其对中部走廊的发展至关重要,如何使其成为连接东西方贸易的枢纽现在已经成为该国外交政策议程的优先事项。

但格鲁吉亚缺乏高质量的基础设施,这迄今为止一直限制了其货运过境潜力,由于自2022年以来该路线上的贸易稳步增加,边境到巴塔米港(Batuni)和波季港(Poti)的货车队排得很长,港口的运营能力已接近饱和。

2023年7月28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见格鲁吉亚总理加里巴什维利
2023年7月28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见格鲁吉亚总理加里巴什维利

这导致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等组织发出警告说,如果格鲁吉亚没有一个深水港口,允许更大的船只以更高效的速度运输增加的货物,那么无论是该国还是中部走廊都不会在全球贸易路线中具备竞争力。

在这个背景下,格鲁吉亚政府于2022年开始讨论恢复该项目。一年前年再次出任政府首脑的格鲁吉亚总理伊拉克利·加里巴什维利表示,在阿纳克利亚建设港口是他政府的“主要和雄心勃勃的优先事项”。格鲁吉亚政府于今年早些时候发出了对该项目的新版本的招标,表示政府将保留51%的股份。

这一举动让一些观察人士感到意外,因为此前由格鲁吉亚的TBC银行与美国的康蒂国际公司组成的财团曾试图在安纳克利亚建设深水港口,但该项目因多年的争议而于2020年被政府取消。

这个财团成立于2017年,由一名从银行家变成反对党政治家的马穆卡·哈扎拉兹德创立,他在2019年创立了保卫格鲁吉亚党。在此之后不久,他和他的合作伙伴巴德里·贾帕里兹德受到了洗钱指控,后者与哈扎拉兹德共同创建了格鲁吉亚最大的银行TBC银行。

在这些指控之后,美国投资者退出了该项目,项目陷入停滞,直到政府取消了价值25亿美元的港口合同。2022年,法院判定哈扎拉兹德和贾帕里兹德犯有欺诈罪,但他们两人都没有被判刑。

哈扎拉兹德声称当局试图破坏该项目,并且争端背后的真正问题是他与毕兹纳·伊万尼希维利之间的个人冲突,后者是自2012年以来一直掌权的格鲁吉亚梦想党的领导人,也是当过政府总理的亿万富翁。

格鲁吉亚媒体也猜测,俄罗斯向第比利斯施压,要求结束这项合作,因为莫斯科不会欢迎一家在黑海上由美国公司支持的港口,也不会欢迎一个可能与其在更北部的诺沃罗西斯克港竞争的港口。

哈扎拉兹德拒绝了自由欧洲电台的采访请求,但他目前正在伦敦的仲裁法院起诉政府,声称这是出于政治动机的指控,旨在破坏港口项目。他一直是该项目复兴的坚决批评者,认为鉴于他的案件可能引发的法律障碍以及政府希望持有港口51%的股份,项目不太可能吸引足够的投资。

谁将建设安纳克利亚港口?

尽管存在这种持续的争议,安纳克利亚项目的招标过程正在进行中。

截至6月份的投标截止日期已过。格鲁吉亚经济与可持续发展部负责安纳克利亚深海港口开发的官员大卫·贾瓦哈兹德告诉自由欧洲电台,他们目前正在审查收到的投标提案。

“几家国际公司对该项目表达了兴趣,其中包括一个由几家公司组成的联合体,”贾瓦哈兹德表示,但未透露具体哪些公司投了标。

一旦选定,深水港将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完成,可能耗资数十亿美元。与此同时,关注的焦点集中在选择哪些公司以及它们的原籍国。

从银行家变成反对党政治家的马穆卡·哈扎拉兹德
从银行家变成反对党政治家的马穆卡·哈扎拉兹德

在所有的投标者中,中国公司显得特别突出。中国公司此前曾接触过哈扎拉兹德的财团,提出建设港口的计划,由于乌克兰战争对可靠贸易路线的破坏,中方对格鲁吉亚的兴趣只增不减。在2022年底的一次采访中,中国驻格鲁吉亚大使周谦表示,安纳克利亚对于中部走廊的成功至关重要,大使馆将鼓励中国公司投标。

第比利斯对中国的兴趣似乎也在增长,加里巴什维利在7月份访问成都期间会见了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和总理李强,将格鲁吉亚与北京的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这一发展加剧了一个猜测,即中国主导的竞标可能会被选择来建设安纳克利亚的深水港。

这样做可能会对第比利斯与布鲁塞尔的关系产生影响,尤其是在今年12月欧盟将决定是否让格鲁吉亚成为候选会员国。

近年来,由于格鲁吉亚的反西方言论泛滥、国内法治被削弱,再加上第比利斯政府对乌克兰战争持中立立场、同时夹生了跟俄罗斯的关系,特别是及执政的格鲁吉亚梦想党在民主上的倒退,第比利斯与布鲁塞尔和华盛顿的关系变得紧张。

今年2月,格鲁吉亚政府试图通过一项备受争议的“外国代理人”法案,该法案效仿了俄罗斯于2012年颁布的类似法律,将媒体、非政府组织、个人和其他从外国获得20%以上资金的组织,定性为 “外国影响代理人”。然而,在持续的街头抗议和国际谴责之后,第比利斯当局于今年3月撤回了该法案,布鲁塞尔表示该法案与欧盟的价值观不符。

当克里姆林宫意外地取消了对格鲁吉亚公民的签证要求,并解除了2019年单方面实施的飞行禁令,此禁令是在格鲁吉亚爆发了一波反克里姆林宫的抗议浪潮后实施的,关于第比利斯与莫斯科的关系变暖的担忧也在今年5月浮出水面。

作为回应,尽管自从2008年莫斯科入侵格鲁吉亚以来两国关系一直不稳定,第比利斯失去了对两个得到俄罗斯支持的分离地区的控制,但政府还是同意恢复与俄罗斯的直航航班。欧盟发言人彼得·斯塔诺(Peter Stano)在这之后对记者表示,这使人们对格鲁吉亚加入欧盟的前景感到担忧。

欧盟驻格鲁吉亚代表团副团长阿松西翁·桑切斯·鲁伊斯(Asuncion Sanchez Ruiz)表示,选择阿纳克利亚深水港口的中标方将面临类似的考验。该项目已被列入欧盟的“全球门户”计划,该计划是布鲁塞尔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基础设施融资的回应,她表示欧盟强烈希望看到欧洲企业参与该港口的建设。

桑切斯·鲁伊斯在接受自由欧洲电台采访时表示:“格鲁吉亚已向欧盟提出了申请,而无论最终的投资者是谁,我们都需要确保它符合[欧盟-格鲁吉亚]联合协议”,她指的是2016年的协议,该协议授予格鲁吉亚进入欧洲单一市场某些领域以及前往欧盟免签旅行的权利。

她还说:“如果最终选择的方案与欧盟不一致——而格鲁吉亚希望加入的是一个俱乐部——那么这应该有助于告诉我们这个政府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巨大的希望与破碎的梦想

在点缀安纳克利亚的棕榈树和原本旨在将其打造成海滨旅游胜地的木板路上,仍然可以看到建设格鲁吉亚首个深水港的放弃尝试的痕迹。

玛雅·斯瓦尼泽走在阿纳克利亚原本建造深海港的入口处。2020年施工后不久,合同被取消,留下成堆的沙子和泥土。
玛雅·斯瓦尼泽走在阿纳克利亚原本建造深海港的入口处。2020年施工后不久,合同被取消,留下成堆的沙子和泥土。

玛雅·斯瓦尼泽(Maya Svanidze)是安纳克利亚一位年过六旬的居民,她在夏季为游客经营一家招待所。她记得当时政府在雄心勃勃的项目中承诺新的工作机会和发展时,整个城镇都充满了乐观情绪。

和安纳克利亚西南部许多居民一样,政府为她提供了一笔补偿金,以出售自己的房屋,为港口的运营用地腾出空间。斯瓦尼泽接受了这笔钱,她说这足够搬迁,并在几分钟之内购买了一所新房。她在2018年与家人搬到了那里。

随着工程的开始,大量的泥土和沙子被运输并堆放在新的广阔的围栏施工现场内。然后,一切都停下来了,但沙子留了下来。

这些沙子现在已经成为当地居民的一个主要困扰,海风不时地将沙子吹进靠近海边的居民的房屋、下水道和汽车内。斯瓦尼泽和其他人曾向政府官员提出过这个问题,但这些沙堆仍然存在。

“我会很高兴看到这个港口建成,这些沙子和灰尘最后会消失,”斯瓦尼泽告诉自由欧洲电台。“但之前曾经有过承诺,而且并不总是能兑现。所以,我会在看到实际情况之后再相信。”

与此同时,安纳克利亚项目还面临来自波蒂港的竞争,波蒂是格鲁吉亚最大的港口,目前是格鲁吉亚国际贸易的主要枢纽。

荷兰公司APM Terminals是波蒂港口的运营商,他们宣布计划将港口容量翻倍,并允许更大的船只进入。

目前,他们正与政府进行扩展方案的最后阶段的谈判,该扩展方案可以提升波蒂港的容量,有助于解决当前的航运瓶颈问题,尽管由于其狭窄的入口,波蒂相对于安纳克利亚的计划仍然可能限制船只数量。

APM Terminals没有回应自由欧洲电台的评论请求。

反对派“联合国民运动”党的议员罗曼·戈齐里泽(Roman Gotsiridze)表示,即使中部走廊上的贸易增加,格鲁吉亚是否需要同时实施这两个项目还不清楚。

他表示,这就是为什么过去几个月他一直致力于寻求政府关于安纳克利亚项目的答案,并推动进行正式调查,以揭示更多关于该计划的细节。

但是这些努力并没有取得太多成果。他表示,政府不愿意回答反对派关于港口的问题,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会利用漏洞来避免议会的查询,或者干脆不出现在议会的听证会上。

与此同时,他表示将密切关注招标过程,看看有哪些投标。

戈齐里泽说:“我的担忧是,西方国家的投标可能不会被选中,被选中的可能是某个与俄罗斯沆瀣一气的国家。中国、海湾国家或这些国家的联合体都有可能中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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