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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时间 11:15 2024年5月19日 星期日

年轻委内瑞拉流亡新闻从业员坚持说出真相


2019年5月1日在加拉加斯举行的反对委内瑞拉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政府和纪念五一节的集会上,一名受伤的媒体成员被带走。 (资料图片)
2019年5月1日在加拉加斯举行的反对委内瑞拉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政府和纪念五一节的集会上,一名受伤的媒体成员被带走。 (资料图片)

正当香港特区政府于7月1日大肆庆祝主权移交中国26周年,努力向外宣扬一切早已恢复正常,海外游客可安心到香港尽情玩乐之际,在海外经营网媒的流散新闻从业人员如何谱写香港真实一面,俨然是一个严峻挑战的课题。

一位来自于委内瑞拉,流散在美国的年轻新闻从业者对美国之音分享他的见解。他认为,在威权政府眼下运作的传媒,不管是否身处海外,只有尽力而为,在仅有的空间内燃起点点亮光维护新闻自由,才会使希望延续,不会被悲观所吞噬。

流散海外网媒如何谨守岗位 成为流散新闻从业员一个共同课题

尽管与来自中国大陆游客的数目相比所占比例甚少,但自今年初香港通关后抵达香港的国际旅客不断上升,却是不争的事实。根据香港旅游发展局官方网站的最新数据,2023年4月份国际旅客到访香港的数目已经上升至接近58万4千人。对于香港特区政府而言,这是一项“反击”它所说的西方国家“污蔑”香港沉沦的有力数据。

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庆祝节日氛围下,包括仍在香港经营,以致于流散在海外的各式各样的网媒以及自媒体,如何在各自的仅有空间继续谨守岗位,在风险下工作,成为了今天在威权政府下各国流散新闻从业员的一个共同课题。

流亡委内瑞拉年轻人权活动人士马蒂诺(Daniel Di Martino)的个人简介。
流亡委内瑞拉年轻人权活动人士马蒂诺(Daniel Di Martino)的个人简介。

美国之音在较早前采访了非盈利组织“异见者项目”(Dissident Project)的创办人—年纪仅约23岁的流亡委内瑞拉年轻人权活动人士马蒂诺(Daniel Di Martino),以此对比香港与委内瑞拉在威权政府下的“说好故事”策略,探讨人权活动工作者如何反击他们认为的政府谎言。在这次反击“说好故事”谎言系列报导第二集中,同样是来自委内瑞拉的“异见者项目”另一位成员丹尼尔·张·孔特雷拉斯(Daniel Chang Contreras)用一位海外新闻从业员参与者的身份,分享自身经验,以此借尴世界各地在威权政府下生存的媒体如何自处。

在委内瑞拉出生长大,孔特雷拉斯目睹了自己的国家在查韦斯(Hugo Chavez)和马杜罗(Nicolas Maduro)的社会主义政府领导下如何从繁荣走向彻底混乱、贫困和独裁。2017年,他如同其他700多万名委内瑞拉国民一样,逃离了这个被社会主义摧毁的国家,前往美国继续学业。

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 (资料图片)
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 (资料图片)

随后在美国,孔特雷拉斯获得了南佛罗里达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 Florida)政治学与经济学学位,现在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美利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攻读政治传播学硕士学位。除了学习以外,他更是学以致用,将知识实践于网上传媒。他目前担任委内瑞拉数字媒体Politiks的高级国际分析员,该媒体以反对马杜罗政权的官方言论见称。他还担任《美国报》(El American)的撰稿人,他的政局评论分析还发表在《国家评论》(National Review), Americano Media, Real Clear World和France 24等媒体上。

带有华裔血统的孔特雷拉斯尽管与香港毫无关系,但他的祖父的原籍是广东,在上世纪二战时期迁移至委内瑞拉,希望寻求美好生活。孔特雷拉斯说,委内瑞拉曾经是南美洲数一数二的民主指数最高的国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邻近的阿根廷与智利深受强人独裁统治期间,委内瑞拉的国民却享有较好的民主体制,是令人羡慕安居乐业的地方。伴随着成熟的民主发展,委内瑞拉人民也安逸于言论自由与新闻自由,视之为理所当然。

“异见者项目”成员丹尼尔·张·孔特雷拉斯 (图片来源:“异见者项目”)
“异见者项目”成员丹尼尔·张·孔特雷拉斯 (图片来源:“异见者项目”)

前总统查韦斯于2007年关闭主要电视台 为新闻自由倒退分水岭

不过,自前总统查韦斯于1999年上台后,蓬勃充满生机的传媒空间也不再是必然的。孔特雷拉斯回忆说,查韦斯于2007年因不满反政府言论,突然下令关闭国内一家主要电视台,自此成为新闻自由的分水岭。他说,这个封杀行动传递了杀鸡儆猴的讯息,其他传媒自此以后便渐渐不再批评政府,最终迈向沉默禁声。

孔特雷拉斯说:“我想说,他们(传媒)变得更加小心,这只是一个缓慢过程。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从某方面来说,这是一个不平衡的过程,正是这样,发出反对政府声音变得越来越困难,对吗?当然它(新闻自由的程度)已经改变了。我的意思是,委内瑞拉对待传媒的态度,是有别于你在中国、俄罗斯甚或是北韩所看到的绝对控制,只有一家或少数家……委内瑞拉控制传媒还要复杂一点。”

与香港自“港版国安法”实施后的传媒发展轨迹相似,孔特雷拉斯说,在2023年马杜罗统治之下,委内瑞拉的传媒生存环境空间并不是一刀切的。香港在《苹果日报》、《立场新闻》与《众新闻》相继结业后,目前仍有一些规模较小的网媒如《独立媒体》及Hong Kong Free Press等在香港仍然运作。

选择性审查以此证明新闻自由仍然存在

类似的情况在委内瑞拉同样可见。孔特雷拉斯称之为政府的“选择性审查”(selective censorship),是故意让国际社会看到一些非主流、规模较小和略带一点批判性的网媒在国内生存,以此作为新闻自由仍然存在的佐证。孔特雷拉斯任职的数字媒体Politiks便是其中之一。

他说,所有的主流电子传媒如电视台及电台等,当然早已经乖乖就范,不会胡乱批评政府;外国电视台频道如西班牙语的有线电视新闻网(CNN en Español)也被禁止播放。他解释,正当个人因在网络推特上发表反政府言论可随时被拘捕时,当局却选择性地容许一些小型的网媒生存,甚至不太介意他们的言论带有少许批评,正是因为政府看透了当中带来的风险轻微,认为这是政权可以容忍与操弄得到的。

孔特雷拉斯说:“但问题是,(这些网媒的)影响范围太小了,因为很多(委内瑞拉)人没有可靠的上网渠道。例如,他们无法稳定地上网、使用电话或智能手机,对吧?那么,他们(这些网媒)实际上如何与受众接触,他们只会与少数人交流。你要知道,这是没有效果的。还有很多网站,政府完全可以在关键的时刻实施封锁。因此,你必须下载VPN才能浏览到这些网站,但问题是很多人没有VPN,也不知道VPN为何物。”

他继续分析,在这一困境情况下,细小规模经营的网媒能达到受众的层面有限,其资讯的传播范围也早已不再批评政府的主流传媒。坚持新闻自由的独立传媒纵使报道反对派观点批评政府,这也是符合政府的利益,因为低调的异议不会威胁到政权,若有逾越红线言论,马杜罗政府随时封杀。

2019年6月13日,一名记者在委内瑞拉马拉开波《全景报》的新闻编辑室工作。由于纸张短缺和人手稀缺,委内瑞拉媒体被迫转向互联网生存 (尤里·科尔特斯/法新社拍摄)
2019年6月13日,一名记者在委内瑞拉马拉开波《全景报》的新闻编辑室工作。由于纸张短缺和人手稀缺,委内瑞拉媒体被迫转向互联网生存 (尤里·科尔特斯/法新社拍摄)

传媒受审查资讯渠道倒塞 民众社会舆论走向两极化

这位年轻时政分析人士进一步指出,民主倒退导致新闻自由遭受侵蚀下,观点不能再百花齐放,民众接收不同资讯的渠道也遭倒塞,从而直接导致社会舆论的两极化。孔特雷拉斯说,尤其是在2016年前,这种支持与反对政府的民间两极化,在少了传媒生存并提供多元观点的情况下,催生这两极更加走向两种对立方向的极端。

他指出,支持政府一方的民众只会阅读或观看支持政府的传媒报导,永远不会收看反政府传媒的观点与报导;同样,反政府一方的民众也认为,不应该浪费时间阅读他们认为是洗脑的宣传刊物。正是这个情况,在缺少中间多元观点的资讯下,这种舆论两极化恶性循环不断,促使民间撕裂,支持与反对政府只有一途,没有任何寻找妥协空间的余地,也别无选择。

孔特雷拉斯说:“但在当时(2016年前),(这种两极对立)分布更平均,分配得更均匀。这可能对人际关系与社区产生了影响。你要知道,在政治世界中,当所有关键机构都由政府控制—我的意思是所有宪法、法院与国会皆被控制政府,我们(民众选出反对派)有唯一一次控制国会,但政府也将国会的权力夺走时……如果你没有权力与影响力的话,根本双方没有妥协余地,政府为什么要向一个没有权力的人倾谈许下承诺呢?”

舆论两极化下产生仇外情绪 美国成为代罪羔羊

同样地,舆论两极化所产生的社会对立与撕裂对很多香港人来说并不陌生。从2014年的占中运动,到2019年的反修例社会运动,发展到今天“港版国安法”实施届满三周年之际,支持与反政府两派使用挖苦及尖酸刻薄言词在网上互相攻击对方,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因新闻自由的陷落,发展至社会不理性的对立,更会使部分民众容易轻易相信所谓“外国势力”的指责。孔特雷拉斯解释,这是很自然的发展过程;在这个时候,美国便顺理成章成为了被埋怨的对象,立即变成“代罪羔羊”。他指出,马杜罗政府尤其喜爱用这种伎俩,将自身施政腐败的责任,转嫁至美国的所谓“外国势力干预”。

孔特雷拉斯说:“他们总是经常是使用这种言辞,并将此当成法律工具,惩罚他们想要惩罚的人,指责他们支持外国政府。他们(委内瑞拉政府)使用这些伎俩来攻击反对派政治人士、非政府组织。他们经常将这些言辞当成法律工具,去打击异己。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像面包和牛油一样,随时进食,拿来使用。”

对付采访示威记者 绝不手软

2017年4月10日,委内瑞拉加拉加斯,示威者与国民警卫队冲突时,帮助一名腿部受伤的记者
2017年4月10日,委内瑞拉加拉加斯,示威者与国民警卫队冲突时,帮助一名腿部受伤的记者

这种新闻自由陷落的趋势发展到仇恨美国的轨迹,不约而同地也见诸香港社会上。“黄丝”(民主派阵营支持者)与“蓝丝”(政府支持者)的对决,家庭成员之间的撕裂,更甚者有谩骂反修例支持者为“美国走狗”的例子早已是公认的现象。在孔特雷拉斯的分析中,接下来要对付的对象,便是在示威抗议中行使采访报导天职的记者。在相同的发展轨迹中,2019年反修例运动期间,采访游行的香港记者被防暴警察大声指骂为“黑记”,也可以看到警察对待传媒态度的其中一面。

孔特雷拉斯说:“是的! 所以政府一直都是这样做,有记录表明政府威胁在示威现场采访的记者,这是很清楚的。他们(警察)显然想阻止他们(记者)记录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在2014年抗议时亲眼看到的。当然我不知道警察是否每次都专门针对记者,但他们并不在乎,这是我想说最重要一点,他们真的并不在乎。他们可能想拿走你(记者)的手机或相机,我相信很多记者都成为了专门被针对的目标,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完整(打压传媒)的模式。也许有些指挥官对待记者的政策有所不同,但一般来说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并不关心会在那里见到你。无论如何,当警察镇压时,即使记者出示了证件,以识别身份,他们都会同样镇压,没有分别。”

承认反击谎言困难 但要坚持信念

面对“说好委内瑞拉故事”的展开,以及近月越来越多的俄罗斯游客开始再次踏足委内瑞拉国境,孔特雷拉斯承认要反击当局对外的“谎言”是困难的。他说,委内瑞拉政府要对外说的,就是“纵使该国目前经济衰退与贫困,都是由美国的经济制裁一手造成的”。在这个背景下,在国内与国外的传媒能够做的,就只会是继续大声疾呼,将真相继续报导,分析与评论,哪怕是效果甚微,也是必须正面地去面对的。

孔特雷拉斯说:“他们(政府)非常强大。他们非常无情。他们在行使权力方面非常聪明、精明。这可能令人望而生畏,而且确实令人望而生畏。但问题是我们(传媒)应该这样做(报导)。你知道,我们永远不应该停下来。往后我们总是需要报导,要说实话的工作。”

尽管政府可能会说原本国家是很好的,情况恶化只因美国;但现实并非这样,我们有一些出色的记者,我正在为这个网站工作,解释政府如何腐败,如何影响人民,我们在国内有这么多优秀的记者,他们正在做这项工作。对此,至今我仍然是保持乐观的

正值香港特区政府庆祝主权移交中国26周年之际,网上不难发现一些对政局悲观的看法。孔特雷拉斯坦承说,委内瑞拉也有很多人同样悲观,这不容否认;但问题在于历史从来都不是因悲观而构建,美国建国,或者英国在二战中打败纳粹德国,甚至是委内瑞拉从西班牙中独立,这些都不是从悲观迈向成功的。孔特雷拉斯说,就是坚持民主自由信念,哪怕是点滴,成功的一天始终会到来。

在新闻自由陷落的道路上与委内瑞拉走过步伐相似的香港,一些在海外坚持营运着网媒的流散香港新闻从业者,如何看待这种态度,值得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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